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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族GQ》杂志年7月刊

编者的话:大概2个月前,和我一起做专题的实习生于子哭腔着打来詹叔死了,他的家人希望要几本杂志,因为全巴厘岛认识詹叔的人都知道,那是詹叔留下的唯一一次生活写照。恍惚想起那次采访,已经过去三年了。现在很多“成功”都像个笑话,GQ更关心”成功”之外的人生轨迹和可能,三年前前往几个东南亚海岛,找到几个逃离常规生活,跑到海岛重新建立自己生活的人。其中詹叔就是个传奇:国民党高官后代,去美国做地产成为富豪,50岁突然扔下一切转身去到海岛,以半百高龄“泡遍海岛名妞”,整日与冲浪为伴儿……,当时已经70来岁,他拖着一人多高的冲浪板,我和摄影师在海浪中帮他拍下最后的肖像,他神采奕奕,身板硬朗。我完全被他迷住了,当时就想,这才是真正成功的人生。(孙赛赛)

《海岛人生》

编辑:孙赛赛、艾辉

编辑助理:于子摄影:ZilichLeez

撰文:林冲插图:陈丽婷

GQ记者本期赴巴厘岛、普吉岛,采访了8位从全球各大都市来海岛生活的男人,他们讲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岛上,以及他们在岛上得到了什么。海岛上的人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超然和独立,尤其是像普吉岛和巴厘岛这样的国际化旅游胜地,海岛上每个外来人都带着大陆的记忆烙印。但同时,这些人又确实在岛上找到了各自的新生活。我们并没有致力于去比较各种生活方式的孰高孰低,更愿意做的,是尝试去倾听和理解每一个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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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詹叔

“我来巴厘岛20年就没正经做过事。”

詹叔(原名张镇南,英文名James,朋友们都叫他詹叔)今年70岁,来巴厘岛整整20年,也可以说是玩了整整20年。来巴厘岛之前,他是美国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板。在做地产公司之前,他是美国通用电气的高级职工。

詹叔的外公是同盟会成员,孙中山先生的战友。母亲是黄埔军校第五期的女学生,戴笠的门生。年,詹叔出生在重庆,5岁时“抗战”胜利,随父母来到上海。明星胡蝶、红歌星周璇、白光都是母亲的朋友,也经常是他们家的座上宾,胡蝶的儿子后来还娶了詹叔的表妹,定居加拿大。8岁时詹叔随家人移居香港。18岁随全家移民美国。据詹叔说,他的弟弟曾经跟李小龙一起练过拳。李小龙的妻子琳达、儿子李国豪有一段时间也经常来他们家做客。

詹叔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他哥哥为人持重,现供职美国外交部;弟弟聪明上进,曾作为美国麦道公司的代表在上海参与航空制造项目。唯有詹叔,从小就个性叛逆,不肯被繁文缛节所束缚。

可他的母亲偏偏非常强势,迫使他读了电子专业。毕业后,他进入了通用电气,从事核能、计算机等领域的工作。“当时我并不开心,就不爱上班。我的一个主管很古怪,每天早上一定要围绕办公室跑一圈看谁没有准时上班,我就跟他赌气,一定要迟到。”数年后,即便业务能力突出,詹叔还是选择离开通用,自己开公司进入地产业,很快就赚了大钱。

“当时我是最风光的,很有钱,女朋友是北欧血统的模特,是朋友圈里最正点的。我们每天参加派对,打高尔夫,走到哪里都是被羡慕的眼光,可是慢慢地我就觉得很没有意思,因为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我也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他在30多岁的时候,一度想过自杀,“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我只觉得人活着没有意思。自杀的念头不是这一次,在我50多岁的时候也有过一次,把枪都放到嘴里了,后来就想到我一走,家人怎么办?还有一些责任要去承担,才打消了这个念头。”詹叔在总结当时的心境时说,所谓水满则溢,做人做得太满了,什么都拥有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人生从此没有惊喜,当然也就失去了动力。他有一个朋友,非常成功的医生,医院,太太很美,子女都很棒,就在他50岁生日宴会时,只有詹叔看出医生的不对劲,他对朋友说,不好了,要出事了。果然没多久,医生选择了自杀。旁人都表示不解,只有詹叔心有戚戚焉。

年,詹叔的地产公司因金融危机而宣告破产,此时他已经50岁。他回到台湾,与母亲待了一年,每天就是看书,“什么书都抓来看,根本不挑,也没想去找什么人生答案,就是看看看。”终于憋得无聊,决定来巴厘岛旅游,没想到促成了自己后半段人生的大逆转。

初到巴厘岛,詹叔的印象并不好,有的出租车司机会乱报价,四周环境并不理想,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发,还比较乱。来后第三天,詹叔打算回家,临行前在海滩边闲逛,碰到一个英国小伙子抱着一块冲浪板,那人说钱包被偷了,需要钱买一张回国的机票,于是就想到卖掉冲浪板,只要75美金。说来也巧,詹叔翻了翻荷包不多不少只有75美金,于是他就买下冲浪板,跑到水里玩了起来。没想到的是,之前毫无经验的詹叔居然在板上站起来了,一下子玩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留在了巴厘岛,每天都来海滩玩儿,这么住了一百多天酒店才开始觉得贵,租了个小房子住下来。

詹叔说,“我来巴厘岛整整20年就没有正经做过事,几乎就是玩过来的。”虽然一度也买卖过冲浪板,偶尔为做生意的朋友做下中介,但都是玩票性质。刚来岛上时,主要靠以前做生意时留下的积蓄,还有后来通用电气发放的退休金。母亲去世后,名下还有些遗产,都交给兄弟去打理了。现在的状态是生活无忧,但却没有任何野心去筹谋进项。

我们在巴厘岛的几天里,詹叔一直陪着我们。有一天,他13岁的女儿Jessica坐在蓝色的本田车后座,用流利的美式英文跟开车的父亲争吵。她说:“我就是爱那些派对,我就是爱疯狂的东西,我爱时尚。”詹叔对她说,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么糟糕。

拥有印度尼西亚和美国双重国籍的Jessica,代表着巴厘岛最潮的年轻人,衣食无忧,学业压力也不大,对国际潮流一点儿都不陌生。可能因为是混血的缘故,Jessica外貌相当出众,一度梦想成为超模。詹叔很早就直接跟她说,我不允许你去做超模,这个圈子很脏,我宁愿你去做高级交际花。

詹叔说自己对演艺圈的坏印象很早就有了。童年在上海时,被誉为上海滩“华伦天奴”的白云曾经抱着詹叔,经常跟他讲做演员有多苦,每天都得参加达官贵人的饭局宴会,为他们助兴,还不敢不去,实在得罪不起。年,白云贫困交加,选择自杀,时年64岁。

不过Jessica远比我们想像的早熟。4岁时,她就说过,我再也不要为妈妈流泪了,她是个坏妈妈……她甚至知道父亲有两个私生女,她说:“我会替你保密的,你也不要告诉我妈妈。”詹叔长叹一口气说,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他甚至判断Jessica长大后一定不得了,人生一定非常非常精彩,比她老爸还能折腾。

在美国时,詹叔曾经是一身风流债。据他说自己在费城爱上一个意大利黑手党老大的千金,可是该女子怕拖累詹叔被黑手党追杀,而不愿意跟他私奔。数年后,詹叔看到电视新闻报道一个专门保护被迫害妓女的女人,看画面就认定是她。“我23岁之前守身如玉,然后破身后就有很多lovestory,现在想想都觉得很荒唐。”

来到巴厘岛第一年,詹叔说自己不跟女孩子约会,第二年开始跟外国女孩子约会,第三年跟本地女孩子约会,于是就碰到Jessica的妈妈。“我喝醉了酒,让她怀孕了,就只好结婚。”结婚后,他才感觉到跟Jessica的妈妈有很多分歧,“巴厘人都很随性,比我还没有道理可讲,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就绝对不肯认错,我从来没搞清楚应该怎么跟她沟通。”

Jessica的妈妈生下女儿后,爱上了一个德国学生,闹起了私奔,但没多久就跑回来了,为了女儿,本来个性强硬的詹叔选择留她在家,没想到后来居然发展成“四进四出”。离婚后,她还住在詹叔盖的隔壁房子。更让邻居不解的是,前妻与一个荷兰男人订婚,还是詹叔出钱办的酒席。詹叔对朋友们解释,我把前妻当大女儿看待的。

Jessica是詹叔的小女儿,还有一个二女儿,就是詹叔现在27岁的小女友。詹叔对她说,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不可能结婚的,你赶紧找人嫁了吧。“二女儿”要他帮忙找,詹叔说:“我哪里帮你去找啊!”

让詹叔总结自己的人生信条,他想了下就说,此生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没有成就。他说等Jessica中学毕业后,他会带着女儿做背包客走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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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记者BruceStanley

“我是小鸟,普吉岛是鸟窝。”

古董款吊式风扇下,穿着花衬衫的BruceStanley有点像女人一样,轻轻地用小勺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但却讲述着自己曾经历过的乌干达暴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因为谁愿意在满眼比基尼的岛上听一些关于战争、流血或者死亡的话题啊!

Bruce可以轻松地告诉你普吉岛哪家酒店最特别,哪里的Spa最舒服,哪家夜店的小妞儿最火辣,但他的记忆远不是一个岛屿能够涵盖的。他的眼中曾看到的不仅仅是仙境的美好,还能看到世界尽头的冷酷。

Bruce在大学里学的是新闻专业,因为他立志要在国际报社或者通讯社工作。19岁,他在《洛杉矶时报》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当时,报社或者通讯社很愿意把年轻的单身记者派往前线,这些年轻人也都很热血,充满理想,希望能够参与到这个世界很多的“大事情”中。

Bruce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年,参与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之争的报道。这场战争是中美洲国家历史上最大的战争。“导火索其实是足球,所以大家都叫它足球战争。两国球迷粗鲁地互相叫骂,然后就是动手打架,然后就打仗了。”随后,Bruce去了哥伦比亚做反叛军的相关报道以及秘鲁光辉道路游击队的故事。

从年开始,Bruce辗转于世界“火气最大”的那些地方:在尼日利亚报道内战,在乌干达暴乱中赶上大量印度人被驱逐,于是跟着难民坐船来到印度,很自然地就写了从东巴基斯坦独立到孟加拉国诞生的故事。然后就是在阿富汗写苏联和美国如何抢夺执政权,在伊朗写他们国王的政治内幕故事……

Bruce承认自己当时就是一个热血青年,热爱写政治故事,但也逐渐在战争中改变了自己的价值观。“这些年的经验让我发现美国是一个麻烦制造者,是很多问题的根源,譬如越南战争,后来等我回到北美,就加入了加拿大国籍,并且结婚组建了自己的家庭。”Bruce在成家的最初几年,处在半调整状态,仅仅写了一些加拿大当地政治生活的小文章。但当婚姻结束,孩子也开始独立后,他就像一个复出的老炮,决定继续去世界各地参与国际时局的报道。“那时我不属于任何报社,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旅行目的地。”从那开始,他一直是单身,跟加拿大的孩子联系也并不多,只每年看望一次,不再担负起他们的经济职责。他还说,“我并不想跟他们的母亲见面。”

年,他选择了普吉岛,决定将这个岛屿作为自己长期安置的地点。“我不能永远处在高压状态,我也希望自己能够享受生活的美妙,比如美食、泰式按摩、舒服的海滩等等。”但不要就此以为Bruce打算退休了,“我仍然有对去危险或者神秘的地方探险的热忱和兴奋,但我也非常喜欢回到平和的地方,譬如普吉岛,去沉淀我的内心,恢复我的精神和体力。”Bruce说自己是小鸟,普吉岛只是鸟窝,他时不时需要飞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比如今天早上还在普吉岛,中午可能就跑到越南西贡喝茶。

老炮现在有点儿厌倦了激烈的故事,“我现在的作品大多数都是关于生活方式的,以及告诉人们东南亚是多么的美丽。每年我都会去印度一两次,写一些关于瑜伽、冥想的文章,告诉人们该如何寻找幸福感。”在此之前,他曾经写过一些关于外国旅行者和普吉岛当地性工作者纠缠的故事,但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因为不能给人带来幸福感。

幸福感是Bruce口中的关键词。

尽管已经多年不再接触战争、死亡和残酷的人性故事,但Bruce的内心却一直在咀嚼这些故事,并希望在思考中获得内心的力量,他说:“我的母亲曾经说过,死神只会在该来的时候来,永远都不会提前。要知道死亡只是新的一段冒险的开始。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希望家人和朋友能够记住,我曾经是一个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世界更加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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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小开AttilaBorsó

“第一次从水里出来我就决定要做一个潜水员。”

早上7点45分,布达佩斯小伙子Attila从铺在地上的床垫上爬起身来,拨开蚊帐,走出搭在露台上的竹棚屋,跟皮皮岛很多当地人那样,每天都是从海滩开始新的一天,他要上船去带游客浮潜。

Attila在Scool潜水俱乐部工作,这是皮皮岛唯一一家泰国潜水店。Attila和其中两个店员都住在潜水店的露台竹棚里,条件很差,估计暴风雨来时,房间一定都会积满雨水。但Attila并不介意,他甚至很高兴自己住在一个竹子做的盒子里,还有自己的风扇和蚊帐,“这都是非常难得的。”Attila甚至乐观地说,“虽然我比其他任何一家的潜水师都挣得少,但我可是Scool最元老的员工哦!”说这话时,他的表情非常可爱。

33岁的布达佩斯帅哥充满了讨人喜欢的孩子气,让人不忍心去责怪他的贪玩和没心没肺。他自己也承认老板很喜欢他,两者的关系更像父子。Attila几乎快成为这家潜水店的“店草”,不少来皮皮岛游玩的各国女孩子都希望被他牵着手游入海底,这些女孩子来这里就是为了放松,这放松范围宽泛,除了下海,还包括上床。Attila承认如果双方都看对眼儿了,就会去找地方做爱。曾经有一个马来西亚的阔小姐疯狂地追求Attila,甚至提出带他离开海岛去结婚,但Attila拒绝了她。

Attila在普吉岛上有个俄罗斯女伴,“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但目前看来只能定义为比较固定的性伴侣。从皮皮岛到普吉岛往返船费大约为三百元人民币,但是Attila没什么钱,所以只能两周见一次,见面时因为没有车到处溜达,所以只能聊聊天,吃东西,然后做爱。

Attila并不世故或油滑,还是少年的心智,有点像皮皮岛上成年的彼得潘,一个肆意追求自由梦想的孩子。他在家乡的父亲就严肃地警告过这个家里的老大,不准把自己的经历讲给还在读大学的弟弟,“我想父亲是怕弟弟效仿我,也跑了。”

Attila曾经多次叛逃过他的家庭和稳定的生活轨迹。大学毕业后,他进了舅舅开办的家族产业——LAKI工作(当地较大的私人公司),做建筑生意。Attila非常自豪地说自己曾经是建材工业的佼佼者之一,小到祖母的厨房,大到国家戏院,他都有参与,负责当地监工、管理和客服。但问题是他受不了顾客经常性的怨声载道,“他们会找很多理由减少或者不付佣金,即便你知道自己的工作做得非常好。”而且Attila不愿意从家族产业中分红,他想独立出来,尽量避免受益于家族。

有一天,他在报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远洋游轮员工,只要你会英文。Attila兴奋了,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张幻灯片,俊男美女们端着鸡尾酒,坐在波多黎各海滩上享受阳光,“他们居然在夏天庆祝圣诞节!我想没有人能够抵挡这种诱惑。”

Attila真的来到了加勒比海,在一艘游轮上找到了工作。这艘游轮3条不同路线,每段旅行大概是5到8天,开往各个海岛。Attila像是闯入了狂欢的游乐场,在墨西哥品尝龙舌兰酒庆祝圣诞节,新年又在波多黎各享受朗姆酒,在码头酒吧与当地人一起载歌载舞。在拿骚,巴哈马群岛的首都,作为唯一的白人“男孩”,他被邀请和大家一起抽雪茄。“这样的生活简直太棒了,我感觉自己陷入了热恋,和这样的生活陷入热恋。”而为了见女友Elizabeth,他每隔四五个月都必须回国,这时他就会很不开心,觉得城市生活一点儿都不可爱,“每个人都脸色暗沉,无趣,在大街上犹如僵尸般行尸走肉,满脸麻木没有笑容……谁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最终,Attila与Elizabeth选择了分手。

年5月,Attila第一次接触潜水,“在水里浮起的感觉就像宇航员一样,头朝下就像只鸟儿一样,鱼儿带着好奇的眼光在你身边游来游去……或者看到一条数米长的梭鱼……这些所见太让人惊讶了,要知道这是在地中海下4、5米深左右待20分钟就能看到的场景!”

“我被自己的所见深深地震惊了,我的人生彻底被颠覆了!第一次从水里出来后就决定要做一个潜水员。”当他回到陆地,像疯了一样跑到当时打工的店里,对老板说,我不想做销售了,我要做一个潜水员!老板劝Attila冷静一些,并且安抚他可以利用休息时间去上潜水课。半年后让Attila哭笑不得的是,老板用“英语不好”的理由把他炒掉了。

为了完成课程,他每天早8点到晚7点在潜水店做免费店员,从而交换潜水课程,接着去一家餐厅打工到夜里一两点,从而挣些钱来维持生计,但这些辛苦在他看来都是值得的。“现在我每次潜水的时候,都会觉得平日的那些烦恼都不在了,只有鱼儿、大自然和我,没有堵塞的交通、噪音、熙攘的人群,就像失重状态下的飞翔。”

Attila最近的一次“叛逃”就是在三年前来到皮皮岛,家人觉得这里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但Attila很喜欢这里,并且打算长待下去,他深爱这里的海底世界。“这里的海水有30摄氏度,像水晶一样清澈的海水,有各色美丽的珊瑚,友好的海龟,还有鲨鱼!它们就在你身边游来游去,你可以躺在海底,和它们仅半米远,还有狮子鱼、海蛇、海马等等,简直就和《海底两万里》里面描述的一样!”

Attila说未来是没有办法计划的,经常会发生变化,享受现在的生活就好。他认为自己的选择非常正确,“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我不希望自己在晚年回顾自己即将结束的人生时,还会突然惊醒,然后懊恼,天啊,我怎么浪费一辈子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Attila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如果能够在45岁拥有自己的潜水店就好了。但是至于怎么去获得,怎么筹备资金,在哪里开店,如何经营……所有这一切,Attila并没有概念,就像他每次做决定的时候,都只是强烈地知道,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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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工何可

“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活。”

普吉岛,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没心没肺的地方。海滩或街市,几乎所有人都在微笑或即将展开笑容。但35岁的何可告诉我,来到普吉岛后,他有一次做梦哭醒了,因为他梦见了过世多年的母亲。

13岁,何可的父亲因为医疗事故去世,母亲积劳成疾,因为尿毒症也去世,留下了何可和小他一岁的妹妹。

父亲是马鞍山钢铁有限公司的工程师,母亲是大学老师,家境还算不错,集团也对何可兄妹诸多照顾,学费全免,逢年过节还有补助。中专毕业后,何可被分到国有厂做管道工,业余时间自读安徽大学专升本,希望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上进的孩子推开了多米诺骨牌,何可被集团选中送去南京解放军学院培训英文,做了几年翻译后又考上上海大学国际关系研究生。何可希望毕业后能够留在上海成为一个标准的高级白领。但是,研究生毕业时他已经30岁,找不到理想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何可骨子里遗传自父母的那种文人式的闲散,让他无法适应快节奏的白领生活,他曾经在一家大型外企实习过,每天要花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在地铁上,那时他睁开眼睛就会焦虑:又要上班了!他希望能够永远待在校园里。何可的母亲是大学老师,这种对大学校园生活的依恋很可能是种遗传。

何可试过报考复旦博士生,专业课只差几分,还是失败了。此时,一个来普吉岛孔子学院当志愿者的机会让何可动了心,他说是因为异国情调,反正没出过国,正好见识下,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不想离开校园。后来,他成为第一个留在孔子学院教书的志愿者,教中文和社会文化。今年5月,何可实现了职场生涯的一次小飞跃,在宋卡王子普吉分校找到一份教职。何可希望能够融入到当地的社会氛围,并且有所晋升,获得体面的社会地位,或许这份教职是个好机会。

在此之前,何可跟这个海岛的关系并不紧密,身边的朋友主要是孔子学院的学生和前来短暂服务的志愿者。他已经待了三年多,但他没有家,一个人住在学校分配的寝室里。游离成为何可在普吉岛生活的关键词。

三年间,唯一一次让何可与这个岛有密切联系的或许是持续半年多的恋爱。何可与一个当地泰国姑娘拍拖,本来抱着结婚成家的念头,但姑娘却只是想谈恋爱,玩玩而已,再加上不可避免的性格和生活习惯等差异,最终只能选择分手。分手那几天,何可觉得自己很失败,很郁闷,“甚至感到绝望,晚上睡不着觉,只能打电话给朋友倾诉。”

何可的绝望来自于没有根的漂泊感,妹妹大了,在老家也安家立业,他现在每次回国都是去做亲友的“客人”,上海不是他的家,马鞍山也不是他的家,哪里是他的家?普吉岛吗?“我觉得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父母过早去世,本来这让何可没有什么家庭的束缚,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生活方式,但人到中年,这种无束缚的失重状态却滋生了不安全感,就像是被抛到海面上的感觉一样。

在海岛上,何可朋友不多,防御心理很强,“我不希望让朋友觉得自己很可怜。如果有朋友提出,要给我钱,帮助我,我一定会拒绝,心里肯定觉得不爽。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活,不需要。以前更倔,现在好一些了,愿意接受朋友提供的一些职业甚至人生方面的建议,可能年纪大了,成熟一些了。”

一个人在海岛,又是正当壮年的男人,难免有欲望需要发泄,何可承认也曾经接受了性服务,“我是一个良心被狗吃了一半的人,还剩一半。”何可开玩笑说,“这种事儿我不后悔,因为就像吃饭一样,有需要就去做,但是的确没什么意思,还是想成个家吧,就看我去新的大学教书后,人际圈子会不会宽一些,遇到新的人。”

如果不被提示,拍照时的何可并不像一个大学老师,穿着牛仔短裤,吃着菠萝的他倚靠在摩托车旁,反而像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他的左眼角有很明显的伤疤,反而增添了一股市井的英气,那是他上中专时车祸留下的,当时他很怕眼睛瞎了,这个伤疤也阻止了何可在国内报考空军的念头。“反正我也不靠脸蛋吃饭,我现在还是想考泰国当地的博士学位,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大学校园继续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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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设计师JohnHardy

“一部电影‘毁’了我的生活”

61岁的JohnHardy曾拥有一家珠宝设计公司,但后来他结束了自己的珠宝生意,带着全部资金来到巴厘岛一个名叫SibangKaja的村子,在丛林和泥地上建立起一个“绿色校园”,并且尽量避开所有现代化能够带来的“方便”,他要求所有的基础设施都必须是竹子做的,远离任何可能产生污染或者违背绿色原则的材料。

“顽固”坚持的结果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很乌托邦感觉的“小国度”。被称为“学校之心”的竹制建筑惊人地矗立着,每个人走进去都被要求脱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竹子做的,头顶上有一个高高的穹顶,加上螺旋式的楼梯,的确有些像天主教堂,但孩子们并不被要求做祷告,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在纯天然光线的条件下上课,如果有孩子捣乱在桌子上涂鸦,那么等待他的也不是体罚,仅仅是两堂私人定制的课程,砂纸打磨和上蜡,而且这张竹桌将会成为他毕业后收到的礼物。这里的大人来自世界各地,有的是专职的教师,有的是志愿者。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但又妙趣横生的事物,比如通过巧妙的构造原理,穿过“学校之心”的微风起到了空调的作用;厕所里出现了草灰,用来掩盖粪便和除味;一头牛被人在草地上拉着慢慢地踱来踱去,它不时低着头吃草,被当做一台活动的割草机……我们仍然看到了电线和插座,但John说已经取得巴黎一家能源公司的支持,希望能够尽快彻底摆脱非环保的电力。在不远处的小河里,一台大型涡轮机即将被使用。孩子们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不会被老师或者家长训斥——“你又把衣服弄脏了!”他们可以随便坐在地上,玩沙子或者干脆跑到校园里的水田里摔跤,男孩子尤其喜欢这个摔跤“课程”。这里简直就是环保支持者的乌托邦,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在这里读书,不惜把房子和车子卖了,举家搬到学校附近。

John是学校的灵魂人物,但他说自己并不是一直像个领导者那样充满自信。他出生在加拿大的一个小村子里,认为自己是未被诊断出来的阅读障碍患者,“我实在分不清什么是B,什么是D。”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并不认为他是有障碍,“他们只认为我是傻子,是愚蠢的。”因此John对学校乃至整个传统的教育体制并没有什么好感,“我看到太多每天一路哭着走到学校的孩子,在我看来,学校就是监狱,疯人院。”在这一点上,John的嘲讽语气略显偏执。

25岁,John来到巴厘岛,并且遇到了妻子Cynthia,“一个奇妙的女人”。两人开始了他们的珠宝设计生意,20年后就拥有了员工超过人的公司,事业非常成功。他那时就有意识地运用了大自然激发的灵感,比如一款叫Kali的珠宝灵感就是来自河边铺着的石头小径;另一款叫Palu的灵感来自于金属互相敲击所发出的声音。那时的John拥有一个著名设计师应该有的好品位和社会地位。从我们接触他的某些细节就能感受到,他为拍摄自备了服装——专门从爪哇买来的已有50多年历史的蜡染纱笼……

如果不是这所“绿色学校”,倚仗John的名望,他一样可以做一个高调并且不缺乏尊重的环保或者慈善热心人士,但是John并没有这样。改变源自于一部电影,就是戈尔“主演”的《难以忽视的真相》,“这部电影毁了我的生活”,John说,在看到这部电影之前,他已经有很深的环保意识和习惯,因为他亲眼见到巴厘岛30多年的改变:他刚来的时候,水是由管道接着泉水来用,平时用的都是油灯,但现在的巴厘岛已成为全世界的旅游胜地,而不得不接受这城市化的进程。John如此热爱巴厘岛,并且打算在这里度过余生,他不希望巴厘岛成为一个刻板无趣、资源被肆意浪费的大城市。而这部电影则激发起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的念头,于是他决定从影响孩子开始,先建立一个“绿色学校”。

在John的影响下,他的两个女儿也发生了变化。30岁的大女儿辞去在DKNY品牌的工作,从纽约来到巴厘岛,并且开了家公司,也致力于建立更环保的住宅房屋。

John说,“我来到巴厘岛就是因为一个词,浪漫。在加拿大的时候,我常常不确定会不会有个好天气;然而巴厘岛的天气则不可思议地好。”John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让“绿色学校”的孩子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并且有获得这种美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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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德IT新贵ChristianSkoda

“我原以为自己会在42岁之前死掉”

39岁的Christian在巴厘岛,租住着一所小别墅,他不担心没钱花,也不担心没女人,唯一怕的就是生病,如果没了健康,怎么可能继续自己选择的流浪生活?拍摄期间,他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肚子说,看来我必须减肥,把它消灭掉。

Christian一度怀疑自己会在42岁之前死掉,那时他才34岁,供职于欧洲某大型IT公司,为高端客户提供IT技术服务支持。他在这所公司一共服务了14年,离开公司时已经做到了副总裁的位子,在德国柏林附近的小城镇中心拥有两层楼的公寓,名下还有一辆宝马、一辆奔驰和一辆奥迪,没有经济上的压力,身居德国社会被人羡慕的高收入群体。但是他很忙,连睡眠时间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谈恋爱(他说,反倒是在巴厘岛才很容易与喜欢的女子发生一段关系)。每天早上8点多上班,晚上9点多下班,回家睡觉后,还经常半夜接到美国总部的电话。后来,他申请转到新加坡分公司工作后,情况更糟糕,“德国的电话刚挂没多久,就来美国的了。”

Christian头顶上曾经有4个老板,其中有两个老板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其中一个每天都工作,全年无休,终于有一天申请年假与妻子出去旅游,结果在爬山时突发心脏病而死;还有一个老板居然死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时年42岁。后面这个老板的死深深触动了Christian,他是这样计算的:“我显然比我的老板工作时间更长,距离42岁还有8年,如果按照劳累程度来算,我应该不到42岁就会死去,天啊,太可怕了!”Christian决定辞职,并且过上自己想过的流浪生活。

他在自己的网站中写过这样一段话:你们理解的正常生活,是你必须穿着为工作而购买的衣服,开着不停为之付账的车忍受着糟糕的拥堵,赶着去上班;回家后,你在一整天都空着,消耗你大部分收入的房子里睡一觉,第二天又赶着去上班。抱歉,对于这种没有意义的生活,我不愿意去购买。

在办完辞职的交接手续后,Christian做了一件很不德国人的疯狂举动,他在新加坡的马路边上烧掉了自己拥有的25条领带,“我觉得领带就像是套住我脖子的绳索,我是通过这种仪式来表示,要重新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辞职后选择流浪生活并非突发奇想,他出生在东德,在柏林墙倒塌之前,东德人的视野比较狭窄,Christian说东德人更渴望能够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年少的Christian看了不少关于冒险、旅行方面的书,也有了一种“在路上”的情结。辞职后的Christian与当时在新加坡认识的印度尼西亚女朋友一起到处旅游,租了辆带挎斗的摩托车,一路走走停停。他在新加坡待了4年,普吉岛待了8个月,印度果阿待了6个月,然后就是以巴厘岛为“大本营”,以此为原点,向四周扩散,一有时间就去流浪。

Christian到底是德国人,谨慎、有条理,所以他的流浪生活也是有稳定的经济支持。他给我们算了一笔账,在德国的公寓出租给别人,租金足以应付他在巴厘岛的日常开销;然后他之前工作也买了一些股票,也是有收益的;此外他的个人网站有时也能做点小广告,比如谷歌每个月都会支付他几百元美金。他说自己并不担心老了没钱花,事实上这些收入可以让他晚年无忧。至于正常男人的情感需求,Christian也没问题,他会有节制地去夜店喝酒,在那里会遇到一些女孩子。Christian说自己唯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身体健康,不能生病。

这样强调控制力的东德人,骨子里有着与众不同的浪漫天性,他说流浪的过程中会越来越发现世界的广阔和自己的渺小,会遇到很多新鲜的事情和人,从而让自己的人生丰富起来。在自己的网站中,Christian引用了一个加拿大诗人的诗歌,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

我愿以我的喜马拉雅回忆

赌你种有千棵树的产业

以我的泰国夕阳

对抗你的私人飞机

以我黎明时的快马奔腾

抗衡你的意大利西装革履

在离去之前,我会因我的朋友而欣喜,

而不是股票账户中的数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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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人”李斌

普吉岛的芭东,是这个海岛上商业气氛最浓的区域,林林总总集中了各式各样的店面。黄昏过后,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段开始,市井风貌与海风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李斌的“东方旅行社”就在芭东的某条小街边上。

李斌身上有游历多年的江湖气息,很仗义,当然也很精明,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与陌生人熟络起来。他说,应该说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要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自己去处理跟人的关系。所以,他很懂“人”。

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在湖南出生的李斌小学期间每半年就要换一所学校,直到12岁读初中才稳定下来。父亲是铁道部的技术员,经常驻扎在各地做技术支持,因此李斌18岁之前,每年见父亲不过两三次,每次不超过20天,所以现在他跟父亲都没有太多话可说。

大学毕业后,李斌去新加坡伯父的服装公司工作,但给亲戚打工的感觉并不好,后来就辗转去了德国。

李斌认为在德国他才真正了解了西方,并且因为交往的朋友主要都是西方人,所以他也逐渐认同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一些价值观。在德国他做过几年网络电视的记者,之后因为公司倒闭,他一时兴起到斯里兰卡开客栈和酒吧,“那段时间我是一个热情、爱聊天的老板,几乎每个来酒吧的客人都愿意找我聊天。”样板戏《红灯记》里有一句是: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说的就是老板如何周旋在各种客人之间,滴水不漏。

年12月31日,李斌来普吉岛看望一个德国朋友。当天正好是新年前夜,芭东海滩上到处都是人,成千上万的孔明灯从沙滩上徐徐升起,在海面上与星辰争辉,相当壮观。当时的斯里兰卡已经结束了内战,李斌也有些厌倦当地的生活,“太乡村了,没有城市的感觉。”而普吉岛的芭东正好满足了李斌的需求,有浓郁的海岛风情,有各色人等,也有倚靠旅游赚钱的机会。而当时正好有位德国朋友打算回国,想出手一栋房子,李斌觉得这是老天爷安排的机会,于是就决定卖掉斯里兰卡的店铺,盘下这栋房子,办起了“东方旅行社”。

三年过去了,李斌变得非常local,打算在年底迎娶一位马来西亚华裔女子,旅行社和客栈的生意也相当稳定了,他打算发挥在德国做网络媒体的优势,在自己的网站上拍一些视频广告,推广普吉岛的旅游资源。他招募了一个小组,除了本地人,有南非人、印度尼西亚人,还有丹麦人,俨然是一个国际化团队。李斌还委托我们帮他在国内找一个养眼的女主持人,给他拍组节目,李斌的目标是,一年内成立网络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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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男”倪民浩

倪民浩,年出生,天津人,19岁时被保送至清华大学生物物理专业。23岁毕业后,因工作无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去泰国absolute酒店应聘,被普吉岛的风土人情所吸引,留在该酒店工作。年印度尼西亚海啸时,他刚好请假在国内给母亲庆祝生日,知道海啸消息后,仍决定回酒店上班。目前,倪民浩已从酒店辞职,经营着一家旅行社,还打算做一些房地产的项目。他与一个泰国女孩结婚,并育有一子。一段时间里,国内的同学们都羡慕倪民浩的生活状态:拥有三处房子,院子里种着芭蕉树、天堂鸟还有辣椒。这种生活被其他清华学子们视为“世外桃源”的梦。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倪民浩的压力并不小。三处房子都有贷款,都要月供,现在除了妻儿,天津的父母也被他接到普吉岛,一家老小的开支都靠他一人担着。尤其是儿子出生后,倪民浩觉得自己不能只想着玩,要为儿子打拼一个更好的前程,旅行社要稳固成绩,也瞅准势头打算在房地产上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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