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镜中的郁金香一般的执政者都有自己的乡村别墅。而阿德里安·波夫,这位最显赫的荷兰总理拥有一座城堡。所谓城堡,实际上是个废弃的遗址,但是它处于一块面积极大的地产的中心。这个地方就叫海姆斯泰德,波夫是年买下这个地方的,于是便拥有了北部海岸和阿姆斯特丹之间唯一的一片高地。波夫尤其享受从破损的城墙之上俯瞰整个荷兰共和国腹地的景象。碰上天气好的时候,他可以看清阿姆斯特丹每个建筑的屋顶,即便有乌云遮盖,他也能看到北面不足一英里之外,哈勒姆城墙上树立的绞架,上面有摆荡的尸体格外醒目。在海姆斯泰德的时光成了波夫最大的享受。总理在这一产业上很舍得花钱。他拆掉了废弃的城堡,在原地重新修建现代风格的豪宅,不光用它来宴请共和国最重要的要员们,甚至还分别接待过英格兰女王和法国女王。宅邸的内部装饰也极尽奢华,波夫为自己的新家添置了昂贵的家具、上等的织锦和最好的画作。这里有一个专门的纪念品陈列室,里面摆满了擦得闪闪发亮的盔甲。还有一个藏书室,里面收藏了册图书,在当时而言绝对是不可思议得丰富了。这座豪宅还在建设中时,波夫就开始着手改进周围的领地了。作为一个狂热的土地开垦项目投资者,波夫把领地上数以吨计的表层土铲走,好露出下面更肥沃的土层便于耕种。而在领地外围的地区,他鼓励农耕和轻工业,使得海姆斯泰德的人口渐渐上升到多人。但是,阿德里安·波夫最大的乐趣不是他的豪宅,而是他的花园。花园的位置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根据当时的潮流,就建在宅邸的前面。周围有装饰的草坪和花圃,花圃里种满了玫瑰、百合和康乃馨。它们艳丽的颜色与精准几何方形篱墙相辅相成,其间还有绿树掩映的甬道引领来访者通往完美境界。在花园的正中心最显著的位置,海姆斯泰德的新主人为郁金香单独建造了一个花圃。波夫的豪宅向来大方地对公众开放,尤其当他在阿姆斯特丹公务缠身的时候,还会允许游客在花园中漫步游玩。波夫的花园还有一点非常特别,来访者也许并不会一眼就意识到。事实上,很多人到离开时都没注意到那个东西的存在。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波夫也不希望游客看到那个东西。海姆斯泰德花园的秘密就是郁金香花圃中心一个奇怪的装置。这个装置是由木头和镜子巧妙地组合在一起而成,用处就在于可以把镜子前面的景象重叠成多个,造成明明一朵花,看起来却有很多花的幻象。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发明的帮助,从远处看去,唯一的郁金香花圃里仿佛盛开着几百朵娇艳的郁金香。只有当一个好奇心强或者独具慧眼的欣赏者走到很近的地方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这样的美景不过是一种光学幻象。正是小柜上的镜子把波夫的郁金香从寥寥几朵变成了花团锦簇。对于海姆斯泰德的主人来说,镜子小柜实在是个无奈之举。即便是尊贵富有如他也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荷兰总理实在找不到能种满他整个花园的郁金香,哪怕是全国最好的园丁,也无法让球根如他所愿的迅速繁殖。波夫的烦恼在当时是无解的。越好的品种数量越稀少,而波夫收集的都是一些极好的品种,需要经过长期的挑选和培育才能修成正果。从荷兰郁金香第一次绽放于瓦利希,兹沃特森在阿姆斯特丹的花园时起,鉴赏家们就开始精心挑选最精致的品种,加倍精心地培育,把它们和其他优良球根杂交以创造更美丽的品种。最初颜色单一浓郁的郁金香经过几十年不断的繁殖和变异,才变成具有如今这样醒目配色的珍贵花朵。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问世的时间都很短,数量也极少,以至于连阿德里安,波夫也无法拥有。在所有达到“上上等”的郁金香品种中,最为人所推崇的是一种叫作“永远的奥古斯图斯”的郁金香。它是公认的17世纪全荷兰最负盛名、数量最稀少、最美好、自然也是最昂贵的郁金香。“永远的奥古斯都”属于红色系郁金香,但是如果只用红白相间来描述这种花,那就无异于管红宝石叫红石头,管绿宝石叫绿石头了。所有见过这种花的人无不认可其无与伦比的美丽。这种郁金香花茎纤细,枝叶分明,所以特别能突出顶上的花朵及其美丽的颜色。花茎与花冠连接的部分呈蓝色,花冠则完全转变为纯白的底色。在全部六朵花瓣的中心,从底部向外放射出鲜血般红艳的细长紋路。在花瓣的四周,也有同样浓郁颜色的花边。那些有幸看到“永远的奥古斯都”盛开的人都认为,它就是生命的奇迹,如阿佛洛狄忒一样引人遐想。事实上,见过这种郁金香盛开的人极少。虽然有无数的鉴赏家对它献上溢美之词;虽然以它为内容的插画比任何其他品种的插画都更多地出现在书籍里;虽然它在郁金香狂热中被如此频繁地提及以至于它的名字几乎成了狂热的同义词。但“永远的奥古斯都”从未被真正交易过,因为它的数量实在太稀少,根本没有球根可供倒卖。这神秘的“永远的奥古斯都”就是郁金香狂热的最初预兆。这种花是如何来到联省的至今依然无人知晓。荷兰编年史作者尼古拉斯·范·沃森内尔(NicolaesvanWassnaer)差不多是在这个问题上唯一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根据他的记述,最早是法国北部的一个花商用种子种出了“永远的奥古斯都”,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花朵的价值,所以低价处理了。这大概发生在年前后,短短十来年之后,郁金香就会达到艳冠群芳的地位,无数的鉴赏家们于是从荷兰向南,到佛兰德、布拉班特和法国北部的温室和花园里寻找“永远的奥古斯都”的其他品种。这是个艰巨的工作,而且毫无成果。虽然也发现过一些有类似花纹的品种,有一种甚至被命名为“小奥古斯托”,以证明这两种花朵之间明显的亲属关系。但最终,人们还是没有找到足以媲美这位花中帝王的其他品种,因为谁也无法超越它那鲜活的颜色和纯粹的形态。荷兰的鉴赏家们既然不能拥有“永远的奥古斯都”,就干脆改变战略,转为把自己拥有的最美丽的品种宣传成可以与“永远的奥古斯都”抗衡的对手。关于这一时期,范·沃森内尔提到过一些品种,包括:“克劳修斯的见证”(TestamentClusii)、“库恩赫特的见证”(TestamentCoornhert)、莫塔拉姆·范·沙斯特雷(MotarumvanChasteleyn)和尤弗肯·范·马腾堡(JufferkensvanMartendeFort)。但是这些品种美则美矣,却无一种能够引起同人们对花中帝王的红色火焰一样的钦佩与赞美;而像“科隆花园里种植的一种郁金香比奥古斯都还要美丽”这种传言也从未被当真过。对于“永远的奥古斯都”这个品种最早的描述出现在17世纪20年代。据范·沃森内尔记述,到年,只有不超过12株“永远的奥古斯都”存活于世,而这全部12株郁金香都归一个人所有。据说这个人居住在阿姆斯特丹,他的真实身份后来成了整个郁金香狂热时期的一个谜。范·沃森内尔在其作品中很小心地没有提及这个人的名字,再加上没有其他证据资料的支持,这个人的身份恐怕永远不能被揭开了。编年史作者明确指出,这样做是为了遵从这位隐姓埋名的鉴赏家的心愿,因为他已经决定无论什么价钱都不会出售自己的郁金香。这位不知名的鉴赏家手里的球根一旦出售,必然非常抢手。在当时,虽然郁金香培植的数量和范围都在迅速增长,但是“上上等”品种的数量却不过十几个,这种极度匮乏的结果就是:一个“永远的奥古斯都”的球根不论标价多少都肯定卖得出去。但是,这位鉴赏家却拒绝了所有的求购者。整个17世纪20年代,郁金香的狂热爱好者们为了求购一个球根,不惜对这位鉴赏家连续不断地开出越来越离谱的价格。他们愿意为球根所支付的价格不仅是高得离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据范·沃森内尔记录,在年,荷兰盾都买不到10个球根;而花中帝王的所有者自己种植这种花就是单纯为欣赏其美丽,并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然而,球根主人的拒绝只是让求购不得的人更加疯狂地提高价位。到第二年夏天,价格升到了荷兰盾,甚至荷兰盾一个球根。但是,这些购买的要求同样立刻被拒绝了。即便如此,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位神秘拥有者采取的一切控制“永远的奥古斯都”供应量的措施都变成了无用功。范·沃森内尔曾经解释了这个问题。事实上,发现这个品种的这位鉴赏家早年曾经以荷兰盾的高价出售过一个球根。但是当这株郁金香被从土里挖出来时,主人震惊地发现母球上已经长出了两个子球。早知是这种情况,他完全可以开价荷兰盾。而对买主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运。他完全可以卖出一个子球以收回购买的成本,然后手里还拥有了继续培育这种昂贵品种的根源。从这个意外开始,那仅有的一些买得起“永远的奥古斯都”的人逐渐有花可买了。但是这种最受人追捧的品种还是极少能结出子球的,几十年后,仍然只有少数几个球根存世。难以繁殖也是上上等郁金香的一个共有的特点,很可能是因为这类花朵感染马赛克病毒比一般单色品种更严重。当然,“永远的奥古斯都”持续稀少的情况不但没有让追求他的鉴赏家们却步,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热情,而这不过是荷兰共和国此时开始萌发的为球根疯狂的一个缩影。在17世纪的荷兰,郁金香数量的稀少是催生狂热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一个黄金时代的荷兰人来说,郁金香可不是像今天一样平常可见的、随处可买的花卉。它在当时还是奇妙的新兴品种,充满了来自东方的异域风情,而且数量极其有限。因为好的品种极为稀少,所以格外引人垂涎;因为引人垂涎,所以价格极其昂贵;因为价格昂贵,种植郁金香就更加有利可图。少有的几位郁金香鉴赏家们经常亲自培育郁金香,他们本身就是热衷于园艺且深谙此道的园艺家。比如巴尔塔扎(Balthasar)和达尼埃尔·德·纳维尔(DanieldeNeufviUe)兄弟,是一对来自哈勒姆的富有的亚麻商人。他们就培育出了两种新品种郁金香,一种是红色系,另一种是紫色系。这些新品种就种在他们在城里的私人花园里。他们还给花园取名为“应许之地”。而与他们同时期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技术了,所以到17世纪20年代,对郁金香的需求迅速增长,已经不能靠一小部分鉴赏家之间的少量交换来满足了。新加入的郁金香狂热爱好者们,家里有巨大的花园等着播种上各种各样的郁金香,可是他们既没有自己培育新品种的能力,又不能靠传统的交换方式获得郁金香,只好被迫寻找新的途径来获得球根。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那些专门培育时尚的新品种的专业园艺家们。这是郁金香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因为如果没有园艺家们的努力,就不会有那么多新品种的产生,可供流通的球根数量也会少得多,郁金香传遍联省的速度也会降低许多。到年,荷兰共和国的每个城镇上几乎都出现了专业的郁金香种植者。他们之中并没有人能成规模地生产球根,大多数还只是在小花园里种植。为了应付激增的需求,他们不得不到当地的小酒馆,甚至修道院里雇人帮忙。大多数种植者还是会广泛经营各种花卉植物,但也有一些,比如豪达的亨里克·波特贝克(HenrilkPottebacker)——红色系郁金香“波特贝克戈夫拉姆”(Pottbackergevlamt)和波特贝克司令(AdraimelPottebacker)郁金香的创造者,他已经开始专门种植郁金香了。这些人不但是园艺方面的专家,同样重要的是,他们对于什么会值钱、什么能大卖有着敏锐的嗅觉。在最高端市场上,“永远的奥古斯都”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名为总督(Viceroy)的一种紫色系种郁金香,它花型硕大,有紫色火焰花纹。这种花也被公认为紫色系郁金香之王。而作为黄色系头名的,是一种叫作“莱顿的红与黄”(RootenGheelvanLeyde)的郁金香。在低端市场,最便宜也是最不受追捧的是单色郁金香,一般是黄色、红色或白色。这些品种是最初进入荷兰的郁金香品种,所以也是数量最多最常见的。像波特贝克这样的园艺家们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的技术是从在16世纪末郁金香市场还未兴起之时的种植者那里学来的。那批种植者数量不多,技艺娴熟,而且不那么追求商业利益,只是凭手艺勉强糊口而已。克劳修斯和他的贵族朋友圈对这批种花者没有什么好感,指责他们对植物学的漠视,因为很多时候他们是出于运气而非计划地培育出新品种,然后又不顾植物学规范,给这些品种取不适当的纯民粹派的名称。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种花者是真的投身于种植,且不断学习进步。在17世纪初,较早开始种植郁金香的一批花农(主要集中在布鲁塞尔城外的乡村)还不得不与另一批更加不可靠的流动花贩竞争。这些活跃的个体花贩大多是在法国农村寻找不同寻常的品种,然后主要转卖给荷兰收藏家们。他们给自己取了个希腊语绰号,叫“拔根人”(rhizotomi)克劳修斯在年老体衰,不能进行野外考察以后,也曾经把个体花贩作为获取球根的途径之一。个体花贩中也有少数一些是正直的人。克劳修斯就认定巴黎的尼古拉·勒·基耶(NicolasleQuilt)和吉耶莫斯-博艾留斯(GuilielmusBoelius)是稀有球根的可靠供应商。但总体而言,个体花贩的名声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他们经常拿普通品种的种子和球根冒充稀有品种,然后收取高额费用,因为他们知道等到郁金香开花,骗局暴露之时,自己早已逃之夭夭,跑回法国境内了。鉴于即便是克劳修斯这样的植物学家也无法断定一个不起眼的棕色球根将来会开出什么样的郁金香,个体花贩的交易方式就注定是存在各种争议和弊端的。在17世纪初,不只是个体花贩在乡间寻找稀有植物。在釆集草药的过程中,药剂师们也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野生郁金香,并且将它们采集回去。其中有三个荷兰人就因为丰富的球根收集而闻名,他们是乌特勒支的威廉,范·德·肯普(WillemvandeKemp)、阿姆斯特丹的彼得吕斯·加勒特(PetmsGarret)和莱顿的克里斯蒂安·波勒特(ChirstiaanPorret)。药剂师在17世纪的数量之多就如化学家在今天一样。这些早期的药剂师主要是向那些穷得看不起医生的人兜售一些有用没用的便宜药品。他们穿着和医生一样的制服:黑袍子、黑外套、宽边领和尖帽子。但是他们有一个非常容易被辨识的传统标志,就是一个挂在柜台上方天花板上的鳄鱼标本。部分药剂师还是很自重的人,但在17世纪最初几年,药剂师们像个体花商一样背着机会主义者的恶名。几个世纪以来,药材都是被归入杂货、食品之列,药材店里还是唯一能买到水果馅饼的地方。直到此时,药剂师才刚刚被归入医师的行列。但是药剂师们很快就发现了更好的赚钱门路。他们的营业场所通常也是秘密的酒窖,很多甚至偷偷提供本来由医师垄断的医疗诊治服务。药剂师很乐意出售球根以满足市场需求,来这里购买球根的客户大多是纯粹的花朵爱好者和鉴赏家,后来还出现了更加寡廉鲜耻的药剂师把球根当催情药推销。从年到年,明抢豪夺的个体花贩和药剂师们逐渐被一个新的更专业更受尊敬的群体所取代,这就是专业的花草培养人。这些专业的种植者主要集中在哈勒姆,这里是荷兰省第二大城市,虽然土质贫瘠、沙化,但是却特别适合种植郁金香。种植者尤其偏爱城门外不远处步行可到的小片出租土地。根据哈勒姆的传统,大多数郁金香花园就在被称为“大木门”(GmteHoutpoort)的城门之外,这个城门是从南面进城的两个入口之一。但是,哈勒姆最好的小片花圃其实在南面的另一道大门外,沿着灌木丛生的“小木板路”(KleineHoutweg),—直延伸到今天仍然被称为玫瑰田的区域,再继续延伸进入哈勒姆树林。这里也是这座城市著名的美景之一。有二十多个培养人在这条路上设立了培植基地,其中就有一位叫大卫·德,米尔德(DaviddeMildt)的郁金香种植人,后来留存于世的许多关于郁金香狂热的记录中都重点提到过他。他的花园就在这条路上一个叫麻线街(Twijnderslaan)的地方。德,米尔德去世时年仅33岁,当时正是狂热的最高峰,他的花圃被另一个著名的郁金香种植人贝伦特·卡多斯(BarentCardoes)接管,并改名为“花神园”。在卡多斯的管理下,这里成了荷兰省最被认可的球根农场之一。贝伦特·卡多斯的经营之道是从另一个哈勒姆种植人彼得·博尔(PieterBol)那里学来的。博尔是紫色系郁金香“安特卫普的博尔”(AnversBol)和其他几种上上等品种的创造者,很可能也是那个时期最富有的郁金香种植人。与其他种植人不同,博尔更像一个贵族和鉴赏家,他雇佣卡多斯这样的专业园丁来负责种植、培养球根这类实际工作。从哈勒姆再往南,在菲亚嫩爵爷(Vianen)的领地上,住着一个出身卑微的种植人,名叫弗朗西斯科-戈梅斯·达·科斯塔(FranciscoGomesdaCosta),他也许是整个联省最勤勉的园艺家。达·科斯塔是一个葡萄牙人,他因为自己培育出的郁金香品种而闻名。他的荷兰语一直说得不好,所以他受委任创作的园艺手册上,为了自用方便,将所有郁金香的名字都按照发音做了标注。但是,在花园中,达·科斯塔绝对是个无人可比的创意家。最少有8个品种的郁金香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也是以自己名字命名郁金香最多的人。他最著名的创造是一种叫“完美的科斯塔”(ParagondaCosta)的郁金香。它被普遍认定为是对既存郁金香品种的改进,它的颜色比原来更加美丽和浓郁。从这个基础上说,弗朗西斯科·戈梅斯·达·科斯塔最骄傲的作品莫过于“完美的总督科斯塔”(ParagonViceroydaCosta),也就是总督的改良品种。而在此之前,总督被认为是不可能再改良的。对于像达·科斯塔这样的移民来说,种植郁金香吸引他的原因和吸引其他荷兰人的原因是一样的。几乎不需要什么投资,一小块土地和一些种子或球根就够了。郁金香生命力顽强,对土质要求不高。种植郁金香的人也不需要像荷兰共和国其他贸易和职业的从业者一样,必须先加入严格、昂贵的行业协会,然后受其摆布控制。对于那些根本无心于园艺的人来说,郁金香交易潜在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吸引力。个体种植者确实变得非常富有。彼得·博尔就是因郁金香生意获利致富的代表,但是他跟哈勒姆的花商扬·范·达梅(JanvanDamme)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年达梅去世时,他留下的资产主要就是球根。这些球根加起来的价值相当于4荷兰盾。这样的身价足以让他与那些在富贸易中发家的富商们平起平坐。这么多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像范·达梅这样成功的种植者成功的秘籍之一就是努力开发任何潜在的客户。大多数人是向鉴赏家和华丽乡村别墅所有者们销售球根,但是他们也同样乐意把球根卖给新兴商人阶层。最早至年,已经有少数聪明的园艺家把自己的球根卖到神圣罗马帝国,更不用说那些卖到荷兰南部和法国北部的了。这种起初非常不起眼的出口贸易却慢慢扩大,在18世纪前四分之一的时间里,荷兰的郁金香已经远销到北美、地中海甚至是奥斯曼帝国。第一个开展出口业务的荷兰球根交易者可能是埃马努埃尔·斯沃茨(EmanuelSweerts),他也是克劳修斯的老朋友,在阿姆斯特丹开了一间古玩店,而且在17世纪头十年里非常活跃。他不仅从欧洲各地进口球根,还把这些球根拿到法兰克福每年举办一次的博览会上去兜售(即法兰克福国际书展,每年都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出版商到这里,实际上是由中世纪一个大规模的集市演变来的)。球根贸易越来越专业化,这也给埃马努埃尔这样的人提出一个问题:郁金香的花期每年只有短短几天,靠平凡不起眼的球根是激不起人们的购买欲望的,因为球根完全显示不出花朵盛开之后所能展现的惊世之美。斯沃茨于是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制作一本郁金香画册,里面用插图的形式把郁金香盛开时的形象展现出来。埃马努埃尔说服了他最著名的客户——神圣罗马帝国君主鲁道夫二世出资印制画册。这个鲁道夫二世就是那个曾经把克劳修斯赶出他的宫廷的人,但如今他却在沉迷于他最热衷的炼金术之余,涉足郁金香行业。在他的帮助下,埃马努埃尔在年去世前不久在法兰克福出版了这本郁金香画册《花谱》(Florilegium)。《花谱》一书类似当代植物标本集,文字很少。每一种郁金香只有一段简明的描述。描述是用拉丁文写成的,主要介绍的是郁金香的花形和颜色。《花谱》出版仅仅两年后,一个叫克里斯·范·德-帕斯(ChrispijnvandePasse)的荷兰艺术家就出版了一本类似的作品《植物花卉》(HortmFloridUS)0克里斯是一个佛兰德雕刻师的儿子,出版此书时他才17岁。《植物花卉》后来被证明是当时最成功的植物学作品,并且很快被从拉丁文翻译成法语、英语和荷兰语。荷兰语版本中还加入了一个17世纪初主要的郁金香爱好者名单,之后的版本中又收录了完全关于郁金香的附录,其中内容说明当时联省和德国之间的球根贸易已经出现并且相当活跃。《植物花卉》很快就成为郁金香培养人的通用手册,显然不是谁都能找到富有的赞助商愿意为自己花园里的郁金香品种专门制作一本《花谱》一样的画册。但当时,每个种植人都是在出售自己独有的品种,所以使用通用画册就有重大的局限。这个问题后来也被解决了,而且还演变成了郁金香狂热中最著名的传统之一。解决的办法就是郁金香书,这种书其实就是插图为主的画册,由私人委托定制,多由荷兰的个体园艺家制作。为后世所知晓的就有将近50本。一本画册大概有页之多,通常每页一幅插图,用水彩或水粉做颜料。每幅插图边上有这种郁金香的名字,但极少标价,我们有理由怀疑当时的郁金香种植者也像现在的古董商一样,善于根据客户的富有程度开价。顾客总是发现实际购买郁金香花的钱比预算多,而他们也不是唯一被画册主人占便宜的。制作画册的艺术家们也没有获得合理的报酬。有一些甚至是比较有名气的画家,一页插图也只能赚得一点小钱。在一本大部分由莱顿的雅各布·范·斯旺波奇(JacobvanSwanenburch)画就的图册上,页面边角的标注证明,他总共完成了幅花朵的插图,每幅图的工钱只有6荷兰币,要知道,范·斯旺波奇可是伦勃朗·范·莱因(RembrandtvanRijn)的老师。雅各布·范·斯旺波奇并不是唯一一个为郁金香画册做出贡献的有名望的艺术家。黄金时代的联省中唯一一位以作画为生的女画家尤迪特·莱斯特(JudithLeyster)也曾经创作过两幅红色系郁金香的插图。尽管这本书中其余的插图是由其他作家创作的,但是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女画家,这本画册还是被称为《尤迪特·莱斯特的郁金香画册》。另一位画家小彼得·霍尔斯特金(PieterHolsteijntheYounger)为一位叫科斯(Cos)的种植者创作了一本画册,上面标记日期为年,这本画册不同寻常的一点是不仅标记出了花朵的名字(有的是以谜语或画谜的形式),还列出了价格和每个球根种植时的重量。画册中包括了53幅水粉画郁金香,12幅其他的图片,还有一些水彩画康乃馨。仔细研究这些花朵图册就会发现,参与创作的画家们大多创造出了一种制作画册的生产线模式,也就是花朵的叶子和根茎部分由助手完成(画风陈腐,顶多算是能与实物有一点相似性的素描),而难度最大的部分,也就是花瓣由画家亲自完成。另有一些插图是临摹的早期画册里的稀有品种图片。有些品种因为太稀有根本不可能买卖,但画家还是会出于画册完整性的考虑也将其收录其中。对于荷兰培育人来说,郁金香画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销售工具,有助于吸引更多的新客户,也有助于鼓动老客户购买新品种。但是就留存下来的郁金香画册来看,一页一页无非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色系、紫色系和黄色系郁金香,无形中也反映出17世纪郁金香贸易的混乱情况。让种植者和鉴赏家都非常头疼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如何分辨出极其相似的两个种类。即使是知识最丰富的商人和种植者也都觉得,想要把一朵红色系郁金香从另一种花纹几乎一致的其他品种郁金香中分辨出来,就算不是不可能,也是极其困难的。而这两种不同的郁金香的价格可能相去甚远。在现存记录中提到了几次关于郁金香贸易的重大争议,其根源也就在此。同一种类的郁金香,每朵花之间都是有区别的,每一代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但这一点对于分辨它们的帮助不大,更不用说新品种的创造者给郁金香取的那些类似的名字造成的混乱。外行人认为荷兰郁金香的命名法让人无从理解。在早期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规定,也没有统一的权威机构来制定郁金香命名的相关规则。任何创造了新品种的人都有权给花朵命名。而通常,这些人都会选择一些过分渲染该品种出类拔萃品质的词语,或是用他们自己的名字给花朵命名。更常见的是两种方式的合并。掀起取名热潮的始作俑者是哈勒姆和北海之间一个沿海小镇柯南内姆兰(Kermemerland)的地方长官。他培育出一种红色系郁金香,苦思冥想选定了一个能显示这个品种优点的名字,叫“司令”(Admimel)。没过多久,司令就成了所有郁金香都渴望得到的最高级别的绰号。其他郁金香种植人纷纷效仿,给自己的郁金香取类似的名字,比如利夫肯司令(AdmiraelLiefkens)、克雷亚司令(AdmiraelKrijntje)、范·恩奎岑司令(AdmiraelvanEnkhuizen)等,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范·德·艾克司令(AdmimelvanderEijck)。外国人经常会弄错,以为这些花朵是以荷兰革命中的海军司令们命名的,但毫无疑问,这些名字不是为了纪念海军而是致敬培育这些品种的园艺家的。到郁金香狂热时期,有50多个品种的名字中带有司令一词,另有30来种与之相竞争的品种,使用的名号是“将军”(Gerieraelh将军系列中也包括一种名为范·德·艾克将军(GeneraelvanderEijck)的,可能就是为了让购买者认为这种花完全可以和司令系列郁金香媲美。司令和将军的名号流行起来之后,种植人必然走出的下一步则是寻找新的更好的品种,然后将其命名为“总司令”“大元帅”系列。于是就有了以古典英雄人物命名的郁金香品种,比如亚历山大大帝和西庇阿郁金香。命名热潮继续升级,最终两种来自豪达的郁金香,狂妄自大地取名为“司令中的司令”和“将军中的将军”。不过这两种郁金香倒也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因为它们花型硕大,还有燃烧的火焰般艳红的花纹。这种取名方法的结果是,一些不太优良的品种也用上了司令和将军的名号,购买者根本无法从名字上分清自己购买的是什么品种。以将军系列为例,一般应是红色系郁金香,但是至少有三种紫色系郁金香也给自己冠名为将军;更夸张的是,还有一些紫色系甚至黄色系的郁金香给自己冠名为司令。所有这些都证明,种植者为了推销自己培育的新品种,巳经用尽了各种办法。一位当时的作家如此解释这种奇特的现象:若是一种郁金香出现了变异,主人要马上去告诉某个花商,很快人们就会开始谈论这件事。所有人都焦急等待着鲜花盛开一见分晓。如果确实是新品种,大家纷纷品头论足。有人用这种花作比;有人用那种花作比。若是这种花看起来像个司令,那就给它取名将军,或是任何主人设想的名字,最后别忘记给朋友们送上薄礼,好让他们想着到处去宣传你的新品种。人们对郁金香的事津津乐道。到年,在种植人和鉴赏家,还有拔根人和药剂师们的共同努力下,郁金香供应稀少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整个荷兰都可以买得到郁金香了。仅在荷兰共和国就种植有种不同的品种。虽然有些上上等的品种依然稀少,但其他一些也很美丽的品种则较容易获得。再加上球根的供应在稳步增加,郁金香的美丽开始吸引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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