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到，靠军事和金融霸权立足的霸权国家，在衰落阶段为了维护霸权，妄图采用刺杀手段让对手屈服，这么干的不止有美国，还有四百多年前的西班牙。

这么干的结果只能是事与愿违，刺杀反而会让对方同仇敌忾，占据道德制高点，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打击报复。

被刺杀的对象叫做“沉默者威廉”，是荷兰反抗军的领袖，被后世尊称为“荷兰国父”。

年3月18日，沉默者威廉来到安特卫普宫殿的一个小教堂做礼拜。用完午餐后，他起身去会见了一位名叫简·乔勒盖伊的年轻人。当时他以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事情要求见他。

意外的是，这个18岁的青年人走到威廉跟前，突然从口袋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威廉的面门就是一枪。更让人意外的是，枪爆炸了，乔勒盖伊的手被炸烂，脸被火焰烧焦，威廉的胡子也被烧掉。尽管枪爆炸了，但是子弹仍然击中了威廉，从他的右耳下方射入从左脸颊穿出，他向后倒下血从嘴里喷出来，不省人事。

乔勒盖伊因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用枪支刺杀国家元首的凶手而被载入史册。只是他太没有经验，错误地在枪管里装入过多的炸药，没有成为第一个用枪杀死国家元首的刺客。当时即使是最好的手枪，其枪管也无法负荷超过容量四分之一的炸药。

威廉的卫兵被这一场面震惊了，一时惊慌失措愣在原地，而他14岁的儿子拿骚的莫里斯第一个反应过来，抢过卫兵的刀扑向乔勒盖伊，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围上去将刺客乱刀捅死。

威廉受了重伤，差点死去，莫里斯都做好了继承王位的打算，不过威廉又奇迹般的渐渐康复了，只是下颚被打穿了一个洞无法恢复。本来他就不爱多说话，现在更是说不了几句话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荷兰的安保系统相对于英国，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在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领导的英国特务机构的掌控下，任何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伦敦街头，都会被密探跟踪盘查以排除隐患；威廉的卫兵们在已经发生如此严重的刺杀行为后，仍然没有充分意识到手枪所构成的威胁。对于使用手枪的刺客，没有任何针对性的防御手段，更不知道对背景身份可疑的人进行盘查。

此后的两年中，威廉又经历了五次不成功的刺杀，均侥幸逃生。但荷兰人的保卫措施疏忽得仍然如同中国足球队的后卫一样，威廉命再硬也扛不住了，终于酿成悲剧。

年7月10日下午，威廉亲王用餐结束后，同前来支持他的两位英国军官短暂交谈，然后起身下楼梯。和其他几位家臣一起守候在楼梯边的侍从巴尔萨扎·杰勒德突然冲上前去，从身上掏出一把转轮手枪朝威廉射击。这支枪一共装了三发子弹，三发都击中了威廉。他应声跌倒滚下楼梯，当场身亡。

沉默者威廉遇刺

表面上看，杰勒德是一个相当虔诚、孤独的宗教狂热者。在法国出生的他费尽周折，把自己伪装成一名新教徒，终于得以进入威廉的宫廷当差，并成了深受信任的侍从。在审讯中，他公开承认，他深爱西班牙国王腓力，他刺杀威廉不是为了奖赏，而是因为威廉是一个妨碍基督救赎事业的异教徒。

沉默者威廉长期带领荷兰人不屈不挠地与西班牙人作战，在荷兰人中享有很高的声望，直到今天，他仍然被荷兰人看作是“荷兰之父”，其在荷兰人心目中的地位，相当于美国人心目中的华盛顿，苏联人心目中的列宁（这位也是不幸被刺杀）。今天的荷兰国歌《威廉颂》，就是为称颂他而作——这也是世界上第一首国歌。

这样一位缔造国家的伟人，居然被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刺杀，荷兰人的怒火简直要突破天际。愤怒的荷兰人用“虐杀”的方式处决了凶手杰勒德，对他的行刑持续了数天，他被零碎折磨而死。

让人吃惊的是，杰勒德以超人般的刚毅忍受着所有的痛苦，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基督教的殉道者，在受刑的过程中像殉道者一样祈祷着。如此虔诚的信仰，如此坚定的意志，恐怕也只有狂热的耶稣会信徒才能做得到。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杰勒德应该是腓力二世派遣的双面间谍，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耶稣会死士。

沉默者威廉被刺杀这件事对英国的震动很大，沃尔辛厄姆在信中写道，“针对奥兰治亲王的、类似的暗杀行动”可能将会指向女王，“毫无疑问，她是他们将要刺杀的主要对象。”他马上发布命令，不准任何人在王宫附近3公里内的地方开枪射击，甚至携带手枪也被禁止。

与新冠疫情中完全躺平的那个英国完全不同，当时的英国机器具有高效的动员能力。从欧洲任何地方前往伦敦的游客，要被单独挑出，他们的身体和行李要在港口做严格的安全检查。对于可疑分子，则进行密切监视，甚至拘捕并审问。

以下是英国特务机构档案中，对一名被怀疑为西班牙间谍的人所做的描述：“唐·盖斯顿被认为有作案动机。33岁，独眼，意志坚决。他的父亲是热那亚人，母亲是西班牙人，而他本人的国籍却是西西里亚。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组合了。因此，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必须对他进行严密的监视。”

在荷兰革命爆发后，英国一直在背后提供支援。法国宗教战争爆发后，胡格诺派自顾不暇，英国就成了荷兰新教一方的最大支持者。

沉默者威廉被刺，新生的荷兰共和国眼看覆灭在即，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决定直接派兵干涉，她派遣自己最信赖的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率军支援荷兰。实际上，罗伯特在年就曾经率领过一支伪装成当地游击队的英国军队帮助荷兰作战，与沉默者威廉早有交情。年底罗伯特在海牙登陆，被荷兰人封为大总督（Governor-General），成为了荷兰共和国的统治者。然而，罗伯特的军事能力平平，两年征战并没有什么建树，于年辞职回到了英国的宫廷。

西班牙人以为沉默者威廉被刺杀后，荷兰的抵抗力量就会失去凝聚力而变成一盘散沙，可是他们打错了算盘。

沉默者威廉这一代老人成长于殖民统治时期，当时的统治还比较温情，因此老人们对于西班牙宗主国总是带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和妥协性。特别是沉默者威廉本人出身于哈布斯堡宫廷的核心圈层，与西班牙王室牵涉很深，因此反抗是不彻底的。

沉默者威廉去世后，他的儿子、十八岁的拿骚的莫里斯（MauriceofNassau，年11月13日至年4月23日）接任荷兰执政。这也就意味着老人纷纷失势，年轻的少壮派走上一线。

拿骚的莫里斯

这一代年轻人生下来就目睹西班牙的残酷统治，他们对于西班牙人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赤裸裸的仇恨。

威廉的军事能力平平，而莫里斯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天才，被公认为近代欧洲职业化军队的鼻祖。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爱好数学、弹道学和军事工程学，罗伯特·达德利离开荷兰后，莫里斯执掌荷兰的军权，他的军事天分充分显示了出来。

由于莫里斯带着为父报仇的光环，荷兰人一贯善于内讧的特质被压制了，莫里斯获得了空前的中央集权。他大刀阔斧地进行军事改革，增强士兵的纪律建设，并发展了很多新的战术以及新的军事技术，大大增强了军队的战斗力。他手下的部队人数通常不到1万人，但所到之处，几乎攻无不克。

沉默者威廉的时代，西班牙军队总是在野战中碾压荷兰军队，荷兰人总是避免在野战中与对方接触，依托防御工事才敢抗衡。而到了莫里斯时代，则恰好反过来，西班牙人被莫里斯的军队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年法尔内塞被调到法国后，莫里斯率领的荷兰军队成为西班牙入侵者的噩梦。

西班牙人费尽心机的刺杀，不仅没有清除掉敌人，反而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对手，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莫里斯的军事改革思想，后来又被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位军事改革大师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GustavAdolphus，被称作古斯塔夫大帝，是瑞典历史上唯一被称作大帝的国王，年12月9日至年11月16日）继承和发展，古斯塔夫从小将莫里斯视作崇拜的偶像。

这两位的军事思想，均对英国内战期间的关键人物——奥利弗·克伦威尔，造成了深刻影响。这三位并称为十七世纪欧洲三大军事改革家。

罗伯特·达德利出征荷兰，虽然在战场上没有什么建树，但是成功拉到了腓力二世的仇恨。腓力二世认为，不先解决英国，荷兰的问题永远也解决不了。再加上苏玛丽一死，用政治手段搞定英国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为了一次性解决英国这个大麻烦，从年7月开始，腓力二世开始花费巨资打造西班牙海军舰队，也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无敌舰队（西班牙语：GrandeyFelicísimaArmada或ArmadaInvencible），意为“最幸运的舰队”“或“不可击败的舰队”。

这只舰队包括多艘各类战舰，其中有20艘是专门为攻打英国建造的大战舰。

潜伏在马德里的英国间谍安东尼·斯塔顿，刺探到西班牙要打造豪华舰队进攻英国这一情报，用加急密信报告给沃尔辛厄姆，后者则第一时间将这一情报通知女王及其智囊团，伊丽莎白政府感到压力山大。沃尔辛厄姆指示英国驻土耳其大使，去说服奥斯曼苏丹进攻西班牙在地中海的财产，不过这个“围魏救赵”之计没有成功。

国难当头，久负盛名的英国皇家海盗船长——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主动请缨要深入虎穴，对西班牙港口进行偷袭。伊丽莎白一世批准了这个英国版的“偷袭珍珠港计划”。

在沃尔辛厄姆提供的情报支持下，年4月，海盗船长德雷克率领着25艘海盗私掠船，悄悄地离开了英国，驶向伊比利亚半岛。

英西海战的大幕，自此正式拉开。

（未完待续）

本文为英国史第二部《都铎玫瑰》系列连载，欢迎在